贺拂耽是被痛醒的。
这疼痛在他醒来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只是做了一个心有余悸的噩梦。
眼前是寝殿的纱帐,耳边是傀儡们兴高采烈的祝贺声。
没有火光,也没有鲜血——
贺拂耽几乎要以为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大概真的只是梦吧?
长时间的昏迷暂时摧毁贺拂耽的理智,他无法回忆起到底发生过什么,也无法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能感觉到头很沉,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上面。
夜风微动,烛火摇曳。
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可鉴人,映照的影子也轻轻晃动。
贺拂耽的目光落在那些影子上。
他能分辨出那些影子都来自于谁。从雕金饰玉的落地烛台开始,旁边是跪地的傀儡、缥缈的窗幔,再是床上坐着的人。
那个人似乎大病初愈,微微蜷缩地半坐着,影子也显出几分憔悴。
他大概不是人族,因为他头上长着一对鹿角般的——
不,那不是鹿角。
他听见心里自己极冷漠的声音在说,那是龙角。
贺拂耽跌跌撞撞地扑下床。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头上长着一对不太对称的龙角,右角顶部缺失的一小块有很不整齐的断口。
贺拂耽曾经抚摸过那处断口的每一条缝隙,那根残角也熟悉他每一道指纹。他知道有关这根断角所有的故事,也曾细细问过角的主人还疼不疼。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人动作轻缓地替他撩开额前长发。
“恭喜,阿拂。”
“以后便能化龙了。”
第72章
贺拂耽视线在片刻之后, 才慢慢落到来人身上。
那双如寒冰般的瞳孔中倒映出他如今的模样——苍白、虚弱、毫无血色,只有头上龙角艳红得诡异。
他渐渐意识到一个可怖的真相。
师尊曾说,等到时机成熟, 他便会和常人一样,长命无忧, 登临大道……原来这就是师尊所说的时机。
下幽冥斩返魂树, 替他硬生生延寿二十年,不过是为了等明河化龙,然后用旁人的骨血替他逆天改命。
洗筋伐髓,已经二十年过去,师尊竟然还没有放弃。
难怪从无仇家的男主也会无缘无故被人杀害,难怪连系统的计算能力也无法推断出凶手, 因为这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一连两世,明河皆因他而死。
他怔怔看着面前人, 视线却像是穿过面前人的身体, 落到虚空中的某一处。因为无力与无望,悲痛竟然在此刻显出一种冷漠的绝情。
他在等待那些他看不见的位面力量溃散。
前世便是这样, 当位面的支柱死去后,世界瞬间分崩离析,一切他所熟悉的人和物全部消失不见。
还有面前这张脸,他无比熟悉的、闭上眼也能在心中描摹出来的脸, 他亲眼看见这张脸在他面前碎裂。
然后世界重启, 过去一年时间留下的痕迹烟消云散。
只剩他还留在那一天世界毁灭的恐惧之中, 每逢午夜梦回,就会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赤着脚四处寻找,直到亲眼看见仍旧好好活着的师尊。
一连两世, 师尊亦因他而死。
他等了很久。
面前的世界依然完好无损,面前的人也依然坚如磐石。
一直等到面前人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在漫长的沉默中微微惊疑地开口:
“阿拂?”
冰凉的指尖,带着熟悉的冰霜气息,贺拂耽骤然回神。
他抬手,握住颊边的那只手。动作很轻很轻,像是怕稍稍用力就会叫这个世界灰飞烟灭,就会叫面前的人化为尘埃。
但什么也没发生。
就好像死神忘记了这个世界,又或是天道忘记了自己定下的规则。
劫后余生的巨大震动直击心间,贺拂耽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挣脱出来,还不及做出别的反应,便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心绪不宁之下,手腕处的红痕开始显现出来。
贺拂耽想起那是什么——
同命契。
在天道的见证下,他将他一半的寿命分给了明河,从此他们同生共死。
“他还活着……”
贺拂耽抬眸,自从醒来后便已经干涸的双眼再次盈满泪水。
他急切地握住面前人的手臂,乞求道,“明河还活着!让我见见他,求求师尊……让我见明河一面!”
骆衡清的神色骤然变得冷冽可怖。
“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
一声厉喝,近乎崩溃,却又在下一瞬间扑进面前人怀中,变成软弱地哀求。
“同命契还在,我知道师尊不会杀他的。我不见他了,我再也不见他。师尊……你放了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