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复杂,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有无限的困扰,但也有无限的豁然开通的理解。等到能有一天像苏东坡那样,跟一个老和尚讲,自己快走了——‘庐山烟雨浙江潮’,过去、现在都是一样的。当然,这并不是说过去与当前的景象都一样,而是庐山烟雨也罢,浙江潮也罢,都在教育你,带着你走过难关,领导你度过你人生的无意义——或‘太多的意义’,或‘错误的意义’。”
林知韫说着,从口袋摸出颗水果糖,“知道吗?复健最痛苦的时候,我每天奖励自己一颗糖。”她灵巧地剥开糖纸,抵在陶念唇间,“现在轮到你了。”
陶念怔了怔,林知韫这是……在哄自己?
她乖巧地张开嘴,桃子味的糖果落入口中,随后,便被揽入带着温暖和香气的怀抱。
林知韫的下巴轻蹭她发顶,声音闷在胸腔微微震动:“其实要感谢那道伤,让我发现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强大。”她忽然轻笑,“强大到能接住某个小哭包的眼泪。”
陶念抹了抹眼泪,她想起高中的语文课,林知韫讲起鲁迅。
她说,鲁迅先生将绝望留给自己,将希望留给世人,永远站在弱小者的一方——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掮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地度日,合理地做人。
她始终记得,那时林知韫眼里的光。
林知韫向往光,追逐光,后来,也成为了陶念的光。
洗漱后,陶念擦着头发走出来,这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宽大的木床。林知韫正弯腰铺床,将灌满热水的热水袋塞进了被子深处。
“这里没有冰块,”林知韫将一水瓶递过来,瓶壁还凝着水珠,“用这个敷敷眼睛吧,明天该肿了。”她的指尖掠过陶念红肿的双眼,像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陶念掀开被子躺下时,热水袋的暖意正好漫到心口。她将冰凉的水瓶贴着眼睑,听见林知韫就在自己身旁的、浅浅的呼吸声。
可是,那夜林知韫又梦见了那张斑驳的绿漆木桌,以及木棍砸在膝盖上的闷响、飞溅的花盆碎片、散落一地的作业本……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
她又想吸烟了,轻轻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想去外面。陶念却在这时翻过身来,一条腿自然地搭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
她借着窗帘缝隙中的月色,看着陶念有些红肿的眼。林知韫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最终又缓缓收回。
她怕惊醒这片月光,更怕惊醒月光里安睡的人。
第二天一早,林知韫微微睁开眼,发现陶念不知何时已完全依偎进自己怀里。一条胳膊松松地搭在她腰间,额头轻抵着她的锁骨,柔软的发丝间散发着熟悉的香气。
林知韫忍不住轻笑,想起多年前,陶念生病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睡着睡着就会踢开被子,然后把自己蜷成一团,像一只寻找热源的小猫。
她轻轻地抬起另一侧的手,终于轻轻落下昨夜欲落的抚摸,指尖穿过陶念柔软的发丝,心里,怦怦地乱跳。
这一刻,噩梦的寒意彻底消散,只剩下怀中真实的触感与温度。
林知韫闭上眼,让自己沉入这片久违的安宁。
第72章 天梯
陶念睁开眼时,正对上林知韫凝视的目光。那道目光像初融的雪水,明亮却带着凉意,在目光相遇的瞬间倏然移开,转而化作一抹温柔的笑意。
“你醒啦?”林知韫看着手机里的家访资料,“去洗漱吧,今天要走访几家困难学生。”
刚转过身,陶念忽然伸手握住她整理资料的手。掌心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你……昨晚是不是做了噩梦?”陶念的拇指抚过林知韫手背微凸的青筋,“你有没有看过医生?我记得有个科室叫……睡眠医学科?”
“我确实有很长时间,总是会梦到那个时刻,然后就会从梦中惊醒……”林知韫缓缓开口,继而又笑了笑,“不过,其实还好,这几年,频率已经没那么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