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店里有人进来,周维方只说一句让她路上小心点。
新来的客人看着被人挑得差不多的水果,提出意见:“这剩的都是歪瓜裂枣。”
不是周维方王婆卖瓜,对面那国营水果店有时候大白天卖的也是这种货色——磕了碰了的,长得也是奇形怪状的。
但做生意不能什么心里话都说,他道:“姨,我们快收摊了,您诚心要的话一斤一毛五。”
大姨嘟嘟囔囔着“不是钱的事,我又不差钱”,手上倒是一刻不停,从矮个里拔出几个高个,一过秤还要抹零。
周维方给她兜里塞一个磕坏的梨:“姨,小本生意,真抹不起了。”
行吧行吧,大姨勉勉强强付完钱,临走前顺手拿个杏,说:“我尝尝好不好,下回再来买。”
都这个点了,卖不出去放到明天更不像样,反正一个杏也不值什么。
周维方大方道:“成,您慢走,有需要再来。”
他回过身看看店里剩下的那些,突然有个主意,喝口水站门口开始喊:“收摊啦收摊啦!所有水果一律一毛五一斤,统统一毛五!!”
这个点街上人不少,喊这么一嗓子人人都看过来,哪怕不进店也多瞧他两眼。
周维方脸皮厚,喝口水润润嗓子接着嚷嚷。
这一招还挺有用,不到一小时基本卖空,比在门口挂什么牌子都有用。
周维方是想法快脑子也快,哼哧哼哧骑着车,赶在百货大楼下班前买回来空白磁带和收录机。
他自己录了一段叫卖的话,第二天早上把收录机摆在店门口打开开关。
周玉瑛来的时候一看:“昨天有它吗?”
周维方一张嘴就不由自主地想按住喉结,说:“本来我也不想买的。”
他又是怎么回事,周玉瑛:“你嗓子昨天是这样?”
快别提了,周维方搓着脸,费劲道:“不是。”
结合上下文,周玉瑛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你这不有梨,多吃几个。”
周维方指指垃圾桶,又竖起手指比划个仨。
他看着实在可怜又好笑,周玉瑛没忍住,笑得前俯后仰的。
周维方用眼神谴责她,拿着自己的纸笔一顿比划。
其实他嗓子没那么严重,就是怕明天会“挨骂”,这会想着省点用。
周玉瑛也不觉得良心不安,放下包:“行,我给你看着,写去吧。”
周维方于是在大白天爬回阁楼,咬着笔头开始苦思冥想,落下第一句——罗雁,你好。
写完他停好久,把你好两个字改成更加文雅的展信佳,结果半天又没动静,只把罗雁的名字也划掉。
毕竟这是草稿,要是没放好落在哪被谁捡到就不好了。
于是一上午,周维方等于只憋出展信佳仨字,气得他把纸团一团扔边上,看时间差不多去买饭。
吃午饭的时候,周玉瑛还打听:“写得怎么样?”
周维方似笑非笑:“革命尚未成功。”
周玉瑛:“有这么难写吗?”
要写本来是不难的,周维方当然也有千百句话要说给罗雁听。
但他越是郑重越是动不了笔,尤其怕和周修和比起来相形见绌。
周玉瑛是不知道这些的,但试图帮帮他:“你擅长记叙文还是议论文?”
周维方能擅长什么,说:“我写过最多的就是检讨。”
以前上六天学,有六天都在后黑板罚站。
得,白问了。
周玉瑛耸耸肩:“爱莫能助。”
周维方批评她:“不是,你就不能再出出别的主意?”
哪还有别的,周玉瑛:“要不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姑娘,我好给你对症下药?”
她认识罗雁,心思又转得快,周维方哪敢告诉她,含含糊糊转移话题。
搞得周玉瑛越发好奇。
但她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顺着弟弟说些别的话。
吃完,周维方回阁楼睡一觉。
他昨晚起来修三趟车,五点天不亮送水果的人就来了,他刚把货摆上就有起早的大爷大妈们光顾,索性就此开张。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看自己的眼睛确实和兔子一样红,也不敢多想什么,闭上眼。
但底下叮铃哐啷干着活,他睡得不算太安稳,还做了个噩梦。
说是噩梦也不太准,就是想起他小时候和发小一起被留堂写检讨。
那几年,大孩子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上学是常事,罗雁有时候不想去育红班就会在操场看看连环画,滑滑梯等哥哥,因此一放学就坐他俩对面,托着腮说:“你们写过的检讨比我都高了!!“
周维方当时回了句:“比你高又不难。”
罗家的好伙食全体现在罗雁身上,她又打小不爱动腾,一张脸格外的圆嘟嘟,个子仿佛也被压下去,小时候一直不怎么长个,深引以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