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十分理智甚至堪称冷酷地思考过,这是否会影响与灰烬私交甚笃的格雷文的立场与态度——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不认为对方会因此而背叛他和黎民党。就像他曾认为灰烬并不完全可靠,只是对方的任何选择都不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于是在发现了背叛的征兆后,他在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选择并暗中推动达成了一种对于群体利益伤害最小的方式,而灰烬就这样成为了代价之一。
可是“背叛”是实际行为,人类的情绪又是另一种层面上的、难以捉摸的东西。教授发现自己莫名不太想面对满脸都写着悲伤与迷茫的将军,一种令人十分不适的情绪笼罩着他。
他该如何解释?他的手段高效,完美,将群体损失降到最低——只是过于独断傲慢,而且没有丝毫人情可言。
“……我知道。”最后黑发青年只是干巴巴地说:“我相信你的忠诚。”
“不,我并不是为了听见这个。”格雷文的眼中承载着悲伤,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希望您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黑发青年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他下意识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仿佛那里真的沾染了一种计划之外的东西。
“……我不明白,”他皱眉道:“请你稍等一下,我去拿面镜子——”
“一种好像打算独自背负起所有的东西、而且并不指望他人理解的漠然,”格雷文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居然直接打断了他:“……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与孤独。”
这一次教授真被他吓到了。
黑发青年慢慢睁大眼睛,因这完全不曾预料到的判定身体顿时紧绷起来,他开始感到异常不安,甚至有些想要逃跑。
“……抱歉,也许我没有立场和您说这些。”格雷文有些失落地慢慢收回了撑在桌子上的手,深深地凝望着眼前瘦削文弱的年轻人。
此时此刻,这个人就像是一团惊慌跳动的火,他想保护他,但总感觉哪怕只是上前一步,那些扬起的风都会令其向着相反的方向拼命闪躲。
“我在您面前感到自卑。”格雷文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如此坦然地将那些折磨他良久的东西脱口而出:“论实力,论能力,论资质,我在您身边的所有人中并非拔尖,甚至是微不足道的。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更多的是凭借着一股不愿服输、更不愿回到过去的冲动与蛮力,以及您所给予的、远超我应得的信任与机会。”
他的声音竟隐隐有些哽咽:“我常常发觉自己如此愚钝,跟不上您的思路,看不懂您的布局,我很害怕……也许有一天,我会和灰烬一样……因为无法理解,因为短视与狭隘,做出让您失望、甚至有损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的选择……”
“……你不会的,格雷文。”教授眉头紧皱,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他下意识往靠背椅里缩了缩,难得开始慌乱,十分想要召唤救世主来拯救他——但哪怕是他,此刻也隐隐得知,将一个人在他面前真诚剖开的心脏如此简单粗暴地丢给另一个人,这是十分侮辱人的事。
——更何况这是他的下属,他的将军,他对其负有责任。
“既然我选择了你,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我的眼光。”黑发青年逼着自己严肃地直起身来,郑重地盯着眼前的棕发青年,一字一句地回答道:“难道你觉得我是个肆意妄为、不负责任地随意对你委以重任的人吗?”
十分教授式的回答,傲慢,理性,带着一种奇异而坦然的理所当然。
“……见鬼,我实在不擅长安慰人。”教授冷静了一些,他有些笨拙地试图安慰道:“我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选择,我们都在不断试错中前行,没有人天生就能找到名为正确的道路,哪怕是你,哪怕是我——但这就是事物发展的永恒规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