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猫头鹰及时赶到,但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教授的神情渐渐变得严厉起来:“这不是一场考试,错了就错了,还有补考的机会。但凡行错一步,甚至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时运不济,你们要付出的将远不止生命的代价!”
他严肃地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学生——那双银镜般的眼瞳里清晰映照出的影子,都不过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且炙热的灵魂:“我不希望哪天当你们连同家人、友人和恋人一起被押上刑场时,还懵懵懂懂着不明白自己在为了什么而牺牲,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否值得!”
“……可是您也这样做了,不是吗?”艾德里安忽然低声说道:“您早已选择站了出来,甚至就站在我们的最前方——”
……那个人伸展双臂,就像他的双臂还能这样无限制地伸展下去,直到真理的星穹从他脚下升起。
“我只是想……也许您愿意费心指点白塔青年会今后的行动?”
教授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艾德里安不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他只觉得莫名紧张,心脏在胸口跳得震耳欲聋。
“好吧。”对方忽然开口道:“我会交给你们一个任务,一项社会调查任务。”
“我要你们走出校门,深入平民之间,倾听他们所遇到的关于辉光教廷的问题,尤其是涉及异端的,不论是赞美还是不满。”诺瓦干脆扯下稿纸,随手列了几个问题打样。
艾德里安有些茫然地接过那张纸:“可是这有什么用?”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教授用钢笔在纸上点了点:“有些时候舆情亦是十分强大的工具,这一点辉光教廷做得很好,却也不够好——他们只是将平民当做一群温驯蠢笨的牲畜,而非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类个体,只想着胡萝卜加大棒便足以使平民驯服,却忽视那些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潮水下悄悄涌动的东西。”
他的声音重归平静,平静得可怕:“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团结这些看似极不起眼的小小暗流,直到掀起一场足以吞没天空的海啸。”
第120章 使唤
白塔青年会的学生们离开了。来的时候蔫头耷脑,走的时候却仿佛中了法术似的,背后都燃烧着雄雄壮志——教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看起来一下子变得疲惫起来,方才那些始终笼罩着他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夺目光辉渐渐散去了。
毫无征兆的,有人悄无声息地将手指轻柔抚上他的后颈,指腹带着凉意,掌心却是温暖的。诺瓦被吓了一跳,身体却快于思考,本能重归放松。
……抛弃被人掌控要害的不安后,其实是舒适的,仿佛有一个人无声地支撑着他沉重的头颅与脊骨,温热着血液的奔流,顺着他的后颈向肢体末端生出千万条发光的无形根系,温柔而有力地聚拢着他的灵魂。
这种舒适却让他在陌生的深渊边缘不断摇晃。习惯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它会没完没了地在人类的身体深处留下刻痕,并要花费千百倍的时间去磨平,而且再也无法“复原”。
“……有事吗?”
那些手指有向喉结滑落的趋势——但最终只是轻轻落在肩上,比雪花还要轻缓,比夜风还要温柔。
“不,没什么。”救世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
——他只是想俯身亲吻他苍白洁净的皮肤,舔咬他嶙峋凸起的脊骨,啜饮他温暖灿烂的血液。
——只是一种食欲,一种隐忍、痛楚、令他的灵魂不断沉沉下坠着的食欲。巨大虚无的空洞在他的肋骨之间贪婪叫嚣,他不能吃掉他的月亮。
……这家伙发病了?黑发青年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觉按在肩上的手微微一紧。他抬起头来,便瞧见不久前被人气跑、结果却目睹了光明教堂里发生的一切、甚至不知不觉看了全程的刺客神情复杂地从黑暗中浮现。
除了阿祖卡,就连猫头鹰都没有发现他。黑暗系术士天生是隐匿高手。
奥雷沉默地注视着暴君那张情感缺失、如大理石一样苍白冷硬的脸,一时之间连好友那介于亲切与亲昵之间的动作都没有得到他的注意力。
魔鬼。
天生擅长蛊惑人心的、危险至极的魔鬼。
刺客曾对一切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嗤之以鼻,不论是政客、演说家还是骗子——每当那些在众人面前口若悬河的家伙被他杀气森森的弯刀抵上脖颈,无一例外,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全部两股战战、涕泗横流着丑态百出,哪有以前那副趾高气昂、大放厥词的模样?
……但是奥雷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语言拥有力量,逻辑拥有力量,思想拥有力量。
那是一种完全异于一具躯壳所能拥有的无坚不摧,甚至是一种无可匹敌、战无不胜的力量。
他可以唾弃暴君的冷酷、独断与残忍,他也可以讥讽暴君的虚伪、狡诈与疯狂,但他就是无法辩驳他,甚至不得不将更多、更多的注视、思考、时间乃至生命全部投入其中,直到再也无法脱逃那使人着魔的陌生星穹。
“那些学生会死。”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