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
事后回忆,那天是她的幸运日。最重要的当然是裴清璋答应了她,哪怕一时她还不知道使得裴清璋放下疑虑答应自己的最终原因是什么;另一方面,当天她们在咖啡馆说了那么多,一直都没有客人来,算是难得的安全。她们说了如今几个电台的下落——因为郁秉坚要求裴清璋完全配合,对汤玉玮知无不言——各个电台沟通的方向以及主要的使用频率。她听裴清璋的描述,总觉得有疏漏之处,尤其是日后这些电台如果活跃起来、要裴清璋参加东南沿海的情报收集,恐怕不太妥当,加之咖啡馆的客人终于渐渐多起来,她遂提议,去她家说。
那是裴清璋第一次去她家,像一切所有的好事的开端一样,当时不觉得怎么样,因为裴清璋当时只是看了看她,眼睛闪过一丝犹豫之后就自己说服了自己,和她一道回去了。
回去的路不长,但这是她们在了解了彼此的真实身份之后第一次走在一起。一开始,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裴清璋,磁石重新吸引了铁块。裴清璋倒是没什么反应,她观察着她,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才发现裴清璋的姿势有些僵硬——也许还在害怕并克制自己的害怕吧?想到这里,她没有继续靠近,停在两人的中线上,甚至渐渐地往回靠,想要把自己推回去。
这样做需要如此大的力量,以至于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气都呼出了力量。
就像生了一场重病,想要恢复到原来,需要走很长的路。
那就走吧,我不害怕,我愿意走,多远都愿意。
哪怕不知道最后我会走到哪里。
至少明白现在应该追随着谁走。
想到这里,她偷偷看了一眼左边的裴清璋。街道上没什么人,开张的店铺也不多,法租界都如此冷清——日本人简直跟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马路上也没什么车,其实她可以不用把裴清璋保护在里面,光天化日,裴清璋不过一个有天分却还没有重要作用的情报人员,没几个人知道,谁来杀她?还不如说有人要来杀自己。
但是她会这样做,她不自觉地就会。
想想以后,裴清璋会做许多重要的事,会充分发挥自己的天赋与才能成为信息流转的中枢,那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情报人员了,她将是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人之一。而自己,自己将不惜代价保护她,时时刻刻保护她,哪怕——
哪怕没有人要求自己这样做。
但是这样不好吗?这样再好不过了,这样她就轻易地把自己的私心“寓居”于大事业的大目的之中,可谓实现了“忠孝两全”。
她又看一眼裴清璋。这下似乎被裴清璋发现了。
那时候的裴清璋看起来还会是这样子,是这样子最好。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珍贵,只有自己最清楚。
走着走着,枕流公寓近在眼前。她打开包,翻找钥匙,带着裴清璋走进大门,进入电梯,一切行云流水,两人一句话不说。她心里却想着,自己之前在纽约,别无自己的公寓,住女友家,总没有主人的意识,倒像寄人篱下的小妾,因为先有爱情,后有住处,仿佛是被收留的,而不是主动占据、创造的,说哪里不满也谈不上,说多满意,也同样谈不上。
现在倒是先已了有住处,却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情感,原来自己主动创造、率先占据,也不见得就能带来快乐。人生在世,哪怕如自己这样给自己找了一个巨大的任务,也不免为得不到的种种不足而驱动,四方奔走,最后形成自己的人生。
人活着就是求不足,与自己的不足之心斗争。当年师傅这么说。
5楼到了,钥匙开门,她领着裴清璋走进自己区区两室的小公寓——说是区区,也不过是在这枕流公寓里算最小,卧室里的壁炉,厨房的烤箱,檀木的地板,哪个不是豪华的?“坐,随便坐,随便看。我先烧水泡茶。”说罢就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径直走进厨房去。
等她端着两杯红茶从备餐室出来,看见的是裴清璋站在窗边的背影。那一下子,她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被温暖的热流所充满,从头到脚通畅自然,即柔软得可以怜悯一只蚂蚁,又刚强得无坚不摧。这样的感觉如此珍贵,仿佛在一个瞬间成为了一个特别完整的成年人,业已拥有了完整的人生。
也许是民族的苦难与战争似乎成就了她,给了她原先踏破铁鞋也不能找到的东西,她仿佛站在高楼之巅这样想着,于是也想到怎么下去的问题——世上事都是盛极而衰的,民族的苦难与战争给了她好,会不会也摧毁她呢?
裴清璋转了过来,她什么都不再想,“来,喝茶。”
“想不到你住的地方竟然这样漂亮。”
她笑,“再高也不能了。不然,出点什么事,我也下不去。”
裴清璋愣了愣,转瞬便明白过来,“你……”
“嗯?”
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她才知道裴清璋当时想说的是“注意安全”,但当时裴清璋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开始说正事吧。
“好。”
从那个下午开始,早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