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走进电化厂。
“欸,利亚,” 第二天,在公董局的办公室,一向喜欢用法语名字喊她、声音总是显得尖细的中国男同事道,“我看明天那个、那个兰心大戏院,有个什么,啊——《古刹惊梦》!说是舞剧,你不去看?”
阿龙?阿甫夏洛穆夫作曲,她想,中国舞剧社,当初汤玉玮还说过。
“不去。”
“欸,你不是一直都挺喜欢去吗?”男子手持报纸笑着走过来,她知道他不存恶意,只是喜欢打探别人的事,“以前,我记得,你几乎是场场不落,什么都看。”
“谈不上。”她两眼不曾离开眼前的打字机,“我只是陪朋友去。”
“朋友?哦——我见过!”男子把报纸一叠,夹在腋下,“那个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好久没看见她了!”
一听见他说好久,裴清璋感觉自己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是记者,最近有点儿忙。”
“记者?还忙呐?没看报纸说昨天还逮捕了好几个记者来着?是那个——”报纸又被哗啦哗啦翻开,“《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鲍威尔、《大美晚报》记者奥柏、《远东周报》主编伍德海……十几个呢,都是外国新闻记者,日本宪兵队抓的,理由是间谍罪!啊啧啧!真是打起来什么都不要了!不过这些人都是哪国啊,难不成都敢抓?欸对,你朋友认识吗?”
裴清璋听完浑身一凛,“我也不太了解具体的情况,我那朋友是写电影新闻的。”
“电影新闻?电影——可也给那什么,《中联影讯》!也给他们写稿子吗?”
“也许吧。怎么,”她转过来,微笑望着这位男同事,巴望着用老办法阻止他越发旺盛的聊兴——逗他说,伺机转换话题,赶他的兴趣到别的地方去。“你也看电影圈的杂志?”
男同事立刻大说特说起来,可见最近读得不少,什么“银坛大事”、“银花朵朵”、“每周一人”,喜欢的栏目为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哪里不足,说得头头是道。她迎合着他说,假装自己有些兴趣,谁知道男同事忽然说道:“虽然说是日本人控制的机构,但写得还是不错,不得不说,闲暇看看还是很不错的。欸,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我想想我见过她写的——”
“她不会写的。”她脱口而出,忘记这样的不礼貌,“她不会的。”
男同事一下子愣了,她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好说什么话。也就此散了。
人虽然散了,心却没忘。下班路上她又想起这一茬来,那未完的拒绝与对话又冒出来。不会的,汤玉玮怎么会去给日本人写稿?她是军统,她死也不肯。她要是愿意她当然能,但她不肯,这一点自己能确信。她甚至觉得在茫茫军统中,汤玉玮的忠诚绝对可靠,罔顾别的军统她也不认识,做出如此判断实在是没有逻辑。
但都是中国人,为何拔刀相向呢?
她一下子想起汤玉玮当时的样子。右手放在腰后,好久之后才放下,好久之后整个身体的架势才松懈,好久——也许也不是好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只是几次呼吸,然而终归、从生命的密度来说,那一刻是一个不可跨越的鸿沟,不论长短不论大小,她都回不去了。
汤玉玮会带着的是什么武器呢?是刀子,是火器,本来想要对准自己的是枪口还是刀锋?她相信汤玉玮肯定带了,她庆幸自己没看见。汤玉玮要是真的亮出来了,会否伤到自己虽然两说,但伤不到肉身却肯定伤得到自己的心。她无法想象汤玉玮一脸凶恶要对自己下手的神情,不该是那样的,不该,不能!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已经行走在荒原、再要那样她就要掉下悬崖了,所以幸好没有。
又或者如果有的话,如果有的话,就让我一个人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