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衣雪所说的菜馆确实不远,店主是北上做生意的,请了自己的家人帮忙干活,店不大,但生意红火,还有包厢。附近的老师凡是下馆子,都爱来。
入座是馥郁的老火汤香味,竹节砌成桌椅,菜单干净映着黄色的灯光。
荆榕要了一个包厢,在角落的地方,旁边栽着一棵凤尾竹,头顶照下一个竹编灯笼,绿意盎然的。
到了灯下,卫衣雪才瞧清楚眼前这人。
荆榕今天穿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里边一件同色马甲和衬衣,衬衣解开两颗扣子。一双乌黑冷然的眼睛盛着笑意,在灯下逼人的英气和俊美,好看得不似真人。
店员过来写了菜单,两人要了一盅老火鸭子汤,油香的烧鹅一只,配青梅酱,马蹄蒸肉饼,炸荔浦芋丝,两碗晶莹的米饭。
琴岛人口轻,这几样菜也相应温润不少,滚烫暖热地吃进肚子里,这几天下雨积在血肉里的寒意好像都消散了。
荆榕吃饭时慢条斯理,卫衣雪倒是真的饿了。他从中午到晚上下课,中间没有休息一瞬,只草草喝了几口水润嗓子,起初还不觉得,坐下来开始吃的时候,才觉得饿得发昏,只顾大口吃。
荆榕低头喝着汤,没怎么跟他聊事,两个人像饭搭子,吃喝了一会儿,荆榕说:“我出去一会儿。”
卫衣雪以为他有临时想起来的要事,也没有在意。十几分钟后,荆榕回来了,带了一袋子滚烫的生煎包,又从后厨端来一小碗酱海米,一点烧椒酱,铺上米饭和嫩绿的青菜,递给卫衣雪。
“试一试。”荆榕说,“我刚想起来附近还有这家素食店,他家葱香小包子馅小不油,锅巴煎得尤其香,已经临打烊了,幸好买到了。”
卫衣雪抬头问:“怎么想起出去买这个?”
荆榕笑笑说:“看你好像胃不舒服。吃点这个正好。”
卫衣雪点点头:“多谢。”
他的胃本来就没有多好,今天饿久了,猛然吃一口烧鹅,不免被腻住了一下。他只吃了一口,随后改吃青菜,没有想到荆榕看了出来。
这少爷格外细心,实在是令人想不到。
卫衣雪说:“刚刚依稀听少爷问路,听上去是对这一片不熟悉的样子。”
荆榕笑了:“卫老师要我话说得太明白么?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吃顿饭。”
他有些懒散地靠在包厢座椅上,笑得眉目生光,神色话语都很柔和。
——就是想和你吃顿饭。
这话卫衣雪不是唯一一次听,大多数都是有人有求于他,闭口不提要事,先请他把饭吃了,要他接下这个人情,表面是低姿态,实则姿态放得很高。
荆榕说出来这句话,却像是真心实意。卫衣雪直觉很准,看得出荆榕或许别有用心,但和其他人并不相同。
卫衣雪说:“您贵人事忙,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
荆榕说:“路过这里,想到你在这里,然后就来了。”
他和上次一样,装也装得不是很认真,并不和他做戏,反而让人觉得舒服。
卫衣雪说:“原来您是个缺个饭搭子。”
荆榕说:“算是吧。我初来乍到,就爱闲时逛吃逛喝。琴岛地方不大,东西却样样都好吃。”
“琴岛人喝伊尔梯斯山水,海因人来前的太平山,他们用这水做饭做菜,比别的地方更清冽香醇。靠海,衣食不缺,也养得本地人会吃会喝,南北的菜来了这里,都有了更独特的风味。”
卫衣雪说,“他们说许多得了病的人来这里,喝一月水,病就好了。”
他见荆榕眼底带着亮光,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随口多说了几句,“后来我们学校有老师去医院看过,证实那些人患的是某些矿物质缺乏症,说是缺的那些,琴岛的水里正好有。想来古时那些神药灵泉的传说,和这是差不多的。”
荆榕说:“我知道这件事。泡茶时,他们说取太平山上水,从泉眼往下,每三百五十步为一,共有九水,一水硬,二水散。泡茶要用三水与四水,说是能泡出绝世好茶。”
卫衣雪微弯起眼睛:“那少爷泡过了吗?”
荆榕说:“因为太懒,且没有人陪我一起,所以不能成行。”
他说得很随意,卫衣雪又笑了起来:“少爷想找个伴儿,还不容易?”
“是很不容易。”荆榕说得也很懒散,“没有喜欢的。除了你。”
这话说得本来有些奇怪,但他的话实在是没有半点轻浮和冒犯的意味,反而像随口抱怨,那点奇怪只在人心上转了转,随后就如水掠过,消失了。
平心而论,卫衣雪是觉得这少爷有点闲了,拿他寻点消遣。以荆榕的身家和样貌,想要什么都是探囊取物,用不着一趟又一趟上赶着。
卫衣雪说:“那是您回来时间还短。住得长了,就会遇到喜欢的。”
他一边说,一边看见荆榕的眼睛望过来,乌黑的,沉静的,静静地望着他。
卫衣雪心底又没有来有地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