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也知道,她最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他会怪她吗?
被量罪定刑送去监狱后,除了每天的劳动改造,她夜里躺在大通铺上,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轮到她守夜的时候,她盯着监狱的天花板,听着其他人的呼噜声,也在想这个问题。
可暗无天日的监狱,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外面的世界,世界上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存在于一个死人的心里。
——
监狱,在她们睡觉的牢房外面,还有一片四四方方的院子,她们平时的活动都在那儿。
院子依然是不见天日的,只有一小块足以伸出手去的空间可以看见亮光,院子里有洗碗槽,有堆放零食水果的地方,还有一个铁皮柜书架。
钥匙归她们这个牢房的小班长管。
小班长也是犯人,在这里住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在牢里,娱乐活动很少,看书是奢侈的活动,因此,巴结班长也是一门功夫。
苏韵并不巴结谁,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呆,同监狱的人每天坐板的时候总是小声的闲聊,有人坐在她身后时就会小心翼翼地戳她,问她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她不说话。
她的话很少,监狱里的老犯人们都说她是还没有接受坐牢,说过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她不置可否。
直到第一个月快要结束时,某一天早上,班长忽然问她:“昨晚上我守夜的时候,听见你说梦话了呢。”
苏韵抬眸。
她的那双黑白分明,凌厉上挑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被消磨掉了无数的锐气,变得麻木和呆滞。
“说什么了?”她问。
班长道:“小淮是谁啊?”
她话音刚落,她的眼泪突如其来地往下淌。
班长微怔,转身离开。
这一天,苏韵第一次获得了阅书的权利。
她看向那些已经被人看得快要包浆发黄的书本,目光落在一本橙黄色的书上。
她把那本书抽了出来,盯着那卷边的封皮,翻开扉页。
这一次,总算不是英文。
——
像苏韵这样住在监狱里的犯人,一个月只有一次的探视机会。
第二个月,她得到探视,忐忑而又不安地去到探视的房间,等在那里的人,却既不是奶奶,也不是秦璋。
而是贺燕。
看见贺燕,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想要中断这一场探视,贺燕却急切地站起身,在厚厚的玻璃外面,喊她的名字。
她看见贺燕的脸上顷刻间滑下泪水,注意到她苍老憔悴了无数的容颜。
她从未在贺燕的身上,见过如此的老态。
贺燕哭得很厉害,苏韵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拿起电话的听筒,耳边,传来细细的电噪,紧接着,是贺燕嘶哑的声音:“小韵。”
苏韵无法面对贺燕,就像贺燕也无法面对她。
可事实上,她们究竟是无法面对谁,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奶奶还好吗?”
“你出事之后,林姨在家里摔了一跤,不过送医院送得及时,没出大事,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今天是你来。”
听到她的问题,贺燕忽地垂下头,嗓音急速哽咽:“小淮出事的前一天,我接到过他的电话。”
听到小淮两个字,苏韵的神情麻木得近乎僵硬。
她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变慢。
贺燕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那个时候朝我们要钱治病……还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爸一起去看他……我后来才明白,他是想我了。他原来一直就是个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就会找妈妈。”
苏韵看着她:“你为什么没去呢?”
“我……”贺燕的肩膀颤抖,抓着听筒的手也在发抖:“我在家里,陪我的另一个孩子。”
苏韵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问她:“后悔吗?”
贺燕的眼里,盛满了悲恸。
苏韵恍然间明白,她来见自己,说这些,或许,只是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同类。